C芹的淺水灣

人死了以後會變成甚麼？

在醫院目睹了那麼多的生離死別，包括凌子走時，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。

「如果，我是說如果喔，如果你死了，我一定會跟著你一起去。」韶子說。

嘿，你真傻。

「欸，我沒有開玩笑，別罵我傻好不好……」

好，好，韶子不傻。

「哈，你不知道，我有多麼想念我們小時候的樣子，你為我做的鞦韆，還有我很早很早起床為你做的早餐，那都不是因為我勤勞喔，那是因為你說好吃，我才做的喔！」她牽起我的手。

我知道，其實我都知道，我知道阿姨吃素，而你對海鮮過敏，卻時常做這種早餐。

「說到你做的鞦韆，我跟你說上次我看到你跟凌子姐姐在坐著，我心裡就好難過好難過，我心裡想著，那不是你為我做的嗎……」說著，韶子的眼淚流了下來，她摸摸我手裡的傷痕，眼淚就滴在那。

對不起，我那時不該沒考慮你的心情。我笑著說。

「媽生病的時候，也是你陪我照顧的，還有阿，你說要幫媽出手術費又不讓我去打工時，雖然我的臉很臭，可是我超感動的，可是我又很難過……」

為甚麼難過？沒關係，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難過的，也不會有以後了喔。

「因為阿，你還是把我當成妹妹，可是你不拒絕我的牽手，又讓我好開心。」擤擤鼻子，她又哭又笑的說。

以後我就不會放開你的手了，傻韶子。

「你又罵我傻了吧……」

韶子，我真的在說你傻阿，或許只有你懂得，我說你傻是因為我心疼你吧。

「哈哈，可是阿我也很自虐喔，我好喜歡你輕輕敲我的頭，然後罵我傻韶子的樣子喔！」

傻孩子，這麼說你就更傻了。我輕輕笑著。

「如果阿，我是說如果喔……」

你的如果好多阿。

「其實我一點也不傻，當我希望你可以喜歡我的時候，我又希望你不要喜歡我……」

為甚麼……

「因為每個對我好的人，都走了，我怕……你也走了……」

我說過的阿，我還在，我一直都在的，你才不會一個人。

「還有，你不是答應我說不會讓我擔心嗎？怎麼我再見到你時，你都不跟我說話，你起來呀，和我說話……」

說著，我正想起身去擁抱她，我卻感覺自己好像離開了身體，輕飄飄的像一陣空氣，我的手化作一陣氣流，穿越了牽著我手又哭又笑的韶子。

人死了以後會變成甚麼？

我想，那是一陣氣體吧。

所以呀，剛剛你一直在自言自語嗎？而我是不是也離你們而去了呢？

你一直沒聽到我說甚麼吧。

嘿，韶子，我想跟你說……

突然的，許多記憶在一瞬間充斥滿我的腦海，我還來不及跟韶子說……

韶子的、凌子的、睿宇的、好多好多人的，最後自己腳不著地的奔跑，地心引力那種吸引原來是那麼有安全感，我拚命跑，拚命跑，我不敢回頭，因為……

我怕回頭了，便看到那些來不及跑開的人，就更拚命的跑了，耳邊只剩漸漸淹沒了的聲音，那麼渺小……

跑到終點後，我疲累的閉上雙眼，再也不想睜開。

*

那一年的夏，特別長。

你說，我昏迷了好久，久到讓你以為我是不是已經死了。

你聽醫師的話，一直在床邊照顧我，一直說著許多事，希望我能快點清醒。

你希望我醒，所以我醒了。

「媽，為甚麼1可以等於0.999……？」十三歲的睿宇問著媽媽。

韶子笑著與我對看一眼，便仔細教起剛讀國一的兒子。

夜深後，睿宇寫完功課也回房了。

「你說，如果你當初沒教我數學會怎樣？」韶子問，三十二歲的她沒變甚麼，只是出落得比以前更有女人的韻味了。

「你會考不上北科大……」

「神經。」

「如果沒教你數學，也許我們就不在這了……」我說，吻了吻她，「那你說？」

「我想，我還是不懂為甚麼1可以等於0.999……吧！」說著，韶子枕上我的手臂，我把她拉近了點。

傻孩子。

–END.–